連翹千里迢迢地趕來,只為給榮箏帶來一個消息。
他知道自己生命垂危。在最後關頭,希望能用僅剩的時間,做一件有用的事。
「沉硯師兄,受盡折辱而死」
連翹用手捂住腹部不斷流血的傷口,一句一喘。榮箏和師父陶眠在他身側為他止血療傷,卻被他反覆推攔。
「烹刑,一口鼎,人放進去,直至骨肉分離
閣主命我們在場,三個時辰」
榮箏的眼淚刷地落下來,她用力甩了下頭,不讓視線被淚水糊住。
「連翹,別說了,我先救你。」
連翹染血的手顫抖着搭上榮箏的衣袖,搖頭。
「別、別救我,師姐我不配。」
連翹說施刑的那口鼎,就是他受命尋來。
「沉硯師兄要比常人矮小,閣主說,要讓他的頭露在外面,要看清他的臉
我去尋鼎,尋了很久才有合適的。那鼎不深不淺,口很闊。沉硯師兄進去之後,頭剛好露在湯水表面」
連翹也說不下去了,嘴唇抖動着,血液湧上面龐,五官漸漸扭曲,眼淚從眼角被擠出。遲來的悲傷撞開了他的心門,卻發現這裏沒有提前挖好的渠,只得肆意亂闖。
他連言語都變得支離破碎,反覆念叨着「我不配的」。
「什麼配不配!」榮箏瞪着一雙眼,語氣變得急促而嚴厲,「沉硯的事我來不及,難道還要放任你死在我面前嗎!」
連翹只是淚流。
他說師姐,別救了,不值得。
沉硯師兄受刑的那一刻,他雖然心裏難受,但又有一絲難以抑制的慶幸。
箏師姐叛逃,沉硯師兄前去桃花山捉拿叛徒無功而返,杜鴻由此對其生疑,懷疑沉硯一併叛閣。
他讓其他影衛目睹沉硯的下場,不過是以儆效尤。
連翹僅位於榮箏和沉硯之下,現在兩個人,一個放棄浮沉閣,一個被浮沉閣放棄,影衛之首,總該輪到他坐。
他說自己那時天真又愚蠢。他們三人,自少時就親近。閣主怎麼會再把這樣重要的位置,交給兩個叛徒的兄弟。
「我自小,就不如你和沉硯師兄有天賦,」連翹回憶起小時候的事,眼睛閃着光華,似乎恢復了些力氣,「那時候我總纏着你和師兄比試,你喜歡逗着我玩,玩着玩着就忘記比試的事。沉硯師兄老是說我基本功差,我不服氣,他也不惱,只是陪着我扎馬步。」
榮箏輸送靈氣的手微微停滯,一滴眼淚掛在睫毛,終於吃不住勁,滴落。
連翹已有迴光返照之相。
「還是那時候好啊,」他的眼底倒映天上星河,仿佛回到許多年前的一個午後,「師兄師姐、師弟師妹們擠在一個不大的院子裏,同吃同住,同修習、同嬉鬧。」
同來玩月人何在,風景依稀似舊年。
連翹的眼睛望向淚流滿面的榮箏。
「師姐,沉硯師兄說,他知道你早在閣中時,就幾次向閣主請求照骨鏡而不得。他為你找來了那面鏡子。
他說桃花山的那次,他很歉疚。
沉硯師兄,胸懷磊落。而我是卑鄙的人,不值一提的人。
箏師姐,不要和浮沉閣再有任何交集了。浮沉浮沉,悠悠世路,往來悲歡。我們都誤入歧途了。
所以師姐你要遠遠地飛走,莫回頭,莫徘徊。」
連翹被葬在一棵大柳樹之下。
師徒商定好前往大石頭山,但在此之前,榮箏中途轉了個方向,來到連翹曾經提過的故鄉。
一個人煙稀少的村子,遍數沒有幾戶亮燈的人家。
連翹說他的爹娘當年就是在這裏把他賣掉的。本來想賣體弱的弟弟,但他身體好,有點天賦,浮沉閣的武師挑中了他。
他從未怪過自己的爹娘,他們當時以為,他跟了師傅,就能過好日子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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