見是季嬴,廄苑裡的圉童、牧人們便齊刷刷跪倒了一片,額頭緊緊貼在地面上,行稽首大禮,絲毫不敢抬起,仿佛看一眼就會觸犯卿族淑女的驕傲。
這是血統決定一切的時代,春秋是世卿世族最後的榮光,現在沒有什麼布衣卿相,沒人敢喊什麼「王侯將相寧有種乎」。很多古族的傳承能追溯到幾千年前的陶唐虞舜,血脈、知識、地位、姓氏,一代傳一代,卿族大夫和野民隸臣的身份差距,比天和地的距離還要大。
季嬴也不去看他們,只是充滿期待地催促弟弟,「無恤,快點說下去呀。」
無恤嘿嘿壞笑:「欲知後事如何,且聽下回分解。」
「又是下回分解,無恤就不能一次講完麼?」
小季嬴嘟着櫻桃般的小嘴,有些失望,但又很快掃視了一眼四周,板起臉來,做出了一副姐姐的模樣。
她伸出白嫩的手,將趙無恤拉出黑魆魆的廄苑茅舍,一邊拍打着他沾衣的草屑,一邊撫平他亂蓬蓬的頭髮。
趙無恤有些尷尬,雖然這身體才十三歲,卻身材修長高大。加上穿越後,那個看上去很二的孩童髮型「總角」被他毫不猶豫地抹平,換成了單個的錐形髮髻,讓他粗看上去跟一個青年男子沒什麼區別。
現在高大的趙無恤卻被他嬌小的姐姐拍打得晃來晃去,有些茫然而笨拙地踉蹌着。
但是他的心裏卻很溫暖,放眼整個趙氏,沒有人比姐姐對他更好了。
趙無恤的身上雖然也流着趙氏的血,是天命玄鳥的子孫,卻因為庶出之身而卑微,更有與生俱來的另一半母系戎狄血統,讓他再低人一等。
也只有季嬴會心疼他,經常出面為他求情說話。
但他知道,在歷史上,無恤和季嬴的故事,卻是一出血染的悲劇!
按着歷史的劇本,幾年之後,季嬴會嫁到北方代國,而趙無恤也在之後脫穎而出,成了宗族諸子中的大黑馬,繼承家主之位。
趙鞅死前給無恤的遺命,竟然是滅代……滅掉他最寵愛的女兒所在的代國!
於是趙無恤繼位後做的第一件事情,就是穿着慘白的孝服,北登夏屋山,邀請自己的姐夫宴飲。卻在宴會上,讓化妝成庖廚的虎賁武士,舉起沉重的銅枓狠狠砸下,將代王砸了個腦漿迸裂!
一場蓄謀已久的謀殺,以及隨之而來的吞併戰爭。
在聽聞夫君的死訊後,代王后季嬴是這樣說的:
「因為弟弟而遺忘夫君,不仁;因為夫君的死而怨恨弟弟,不義。」
她的心情想必十分複雜,是應該為弟弟終於成為一位殘酷冷血,卻合格的趙氏宗主高興呢?還是應該為腦漿四濺的夫君哀痛呢?
她傷心得呼天搶地,將頭上的發笄磨尖,刺入自己修長細膩的脖頸,在山崗上綻放出朵朵血花。
後世稱她為「摩笄夫人」。
這或許就是夢中,這身體主人所說那件「抱憾終身」的事了,趙無恤逼死了最親的姐姐,也許就是這巨大的遺憾和悲痛導致了他的穿越?
趙無恤看着眼前作出一副長姐模樣的絕美少女,心中不由得大嘆可惜,忍不住輕輕握住了她纖細的手。
詩言:總角之宴,言笑晏晏,信誓旦旦,不思其反。
我一定會保護好你!
這是另一個趙無恤的願望。
也是如今趙無恤的目標。
小季嬴也順手拉着無恤,走到一處廊檐下,她指使隸妾們在此鋪上竹蓆,端來漆黑色短案。
「廄苑骯髒,氣味難聞,離正殿又遠,阿姊何必一大早就跑過來?」
「我若是不過來,你的朝食豈不是又要和那些卑賤的圉童、牧人們一起吃了。」
趙無恤尷尬一笑,事實上,在那處廄苑,和不識字的圉童、牧人們在一起,反倒讓他輕鬆了些。總好過去面對那些一竅不通的先秦禮節,不是說春秋禮樂崩壞了麼,可為什麼做任何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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