趙岐著《孟子章句》有其偶然,也有其必然。必然在於漢代孟子的地位一直在提升,在趙岐之前便有孔孟並稱的趨勢,王充在《論衡》中已然如此。隨着以經取士的推行,儒生在政治中的影響越來越高,孟子那種以天下以己任,雖千萬人吾往矣的精神也更符合讀書人的胃口,黨人便是這種風氣的極致體現。在這種風氣的影響下,《孟子》得到重視再自然不過。
偶然在於趙岐的個人經歷。他的一生和孟子有相似之處,正身直行,卻仕途不順,還因反對閹豎被追殺,逃亡數年,後來復出又遭黨禍,被禁錮十餘年。為《孟子》作章句的想法就起源於逃亡的那些年,正是孟子的精神支撐着他,不向任何人低頭,一路走到今天。
在功業上,他不算成功,但是在個人品德上,他守住了自己的底線,稱得上知行合一。
也正因為如此,他對孟子過份推崇,一心將《孟子》與《論語》相提並論,極力將孟子推上亞聖的地位。稱孟子為亞聖並非由他首倡,但他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。
問題在於人一旦有了偏執,難免用力過猛。趙岐也不例外。他不僅刻意拔高了孟子,還容不得別人對孟子有一點非議,像王充那樣的批判精神在他這裏根本沒有存在的空間。只是這樣一來,他反而露出了破綻,被虞翻揪個正着。
《論衡》也不是完美之作,其中邏輯破綻也不少,但虞翻既不是作者,也無意為王充掩飾,錯便錯了,大大方方的承認,取其精華,棄其糟粕便是,不像趙岐為了替孟子辯護不得不牽強附會,強辭奪理。
勝負從一開始就已判然,虞翻以《刺孟》為本,追問得趙岐左右支絀,迅速陷入自相矛盾的窘境。虞翻很快失去了興致,準備結束這場沒什麼挑戰性的辯論。
「孟子曰:民為貴,社稷次之,君為輕。先王之道,首在保民。保民而王,天下莫能御。敢問趙公,吳侯之政,朝廷之政,孰更近乎先王之道?」
趙岐面紅耳赤。「各有千秋,不分伯仲。」
虞翻哼了一聲,也不反駁。「既然如此,那吳侯可為王乎?」
趙岐無言以對,下意識地瞅了一眼旁邊的陸議。
陸議筆走龍蛇,寫下「太僕默然」四字。
見趙岐不答,虞翻又接着問道:「董卓作亂,天子播遷,中原板蕩,袁紹謀逆,吳侯親冒鋒矢,破徐榮於南陽,討袁紹於官渡,平公孫度於遼東,可謂安社稷乎?」
趙岐看看孫策。孫策面帶微笑。趙岐窘了片刻,說道:「吳侯善戰,天下皆知。」
虞翻冷笑一聲:「趙公久在京師,潛心著述,論孟子以民為本之意,卻不知天下民心所向麼?就算不知中原百姓歸之如流,亦當知關中百姓多有逃難南陽之人。趙公,孟子曰:盡信書不如無書,你這麼做學問有背孟子本意,捨本逐末,翻雖不敏,竊為不取。」
趙岐面紅耳赤。
陸議等了片刻,見趙岐久久不言,臉上紅一陣白一陣,提筆寫下「太僕赧然」四字。
虞翻又道:「孟子曰:君之視臣如手足,則臣視君如腹心;君之視臣如犬馬,則臣視君如國人;君之視臣如土芥,則臣視君如寇讎。吳侯有功於朝廷,朝廷當視吳侯如手足乎,如犬馬乎,如土芥乎?」
趙岐反問道:「長史何出此言?陛下委任吳侯節制八州,嫁以長公主,正以腹心待之。」
「既然如此,為何隨陛下西征之臣皆有賞賜,吳侯卻無賞賜?厚彼薄此,豈是待腹心大臣之禮?」
「呃……正因為吳侯功高,所以賞賜尤重,不能不持重爾。」
「這是趙公揣度之言,還是有所本?」
趙岐被追問得手足無措。朝廷正想着收拾孫策呢,他哪敢假傳聖旨。「這……以情理而論,當如是爾。」
「若是朝廷不賞,反以功高震主,猜忌吳侯,趙公會進諫嗎?」
「這個……」
「趙公不必謙虛。你乃是孟子所言之大丈夫,君有過,必諫之。然,若朝廷不聽趙公之諫,趙公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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