少年們消失在遠處那單薄瘦削的背影,卻讓人心裏直發涼,從心窩涼到每個毛孔。
聽家丁們匯報說「害群之馬」走遠了,「活菩薩」誠伯放下茶杯,笑着向大夥拱手。「感謝各位老少爺們幫忙,咱們周家也不會虧了大夥。路不遠,只要將船上的木箱卸下來,從碼頭搬到官道旁,就算一趟完工。咱家的賬房在那邊等着,每人每趟會給大夥發一根竹籤!」
說到這兒,他故意頓了頓,留點時間供眾人將自己的話理解透徹。眾力棒早已被船上吹過來的米香燒得如坐針氈,立刻七嘴八舌地回應,「誠伯,你老就接着說吧。規矩我們都懂!不就是按竹籤結算麼,自打有了這河,哪回不是這樣?」
「對,您老接着說。我們明白,絕對不給您添亂!」
「誠伯,說吧,大夥聽着呢!」
見眾人沒有異議,誠伯高興地點點頭,笑着從家丁手中抓起一根長半尺,寬一寸的竹籤,舉到面前:「老夫也是防患於未然,免得起了誤會,墜了我們老周家的名頭。竹籤,大夥看好了,是這種塗了漆的竹籤,上面有衙門的花押。大夥千萬別拿錯,免得被劉捕頭抓去打板子。這鄉里鄉親的,我也不能害了你們!」
「不會,不會,誰敢弄假的充數,大夥第一個不饒他!」眾力棒們有求於人,心裏罵老傢伙狗眼看人低,口頭上卻不得不說些場面話來響應。
「那就好!」誠伯繼續點頭,臉上的笑容看起來比廟裏的彌勒佛還慈祥許多,「幹完了活,憑竹籤到我這兒領工錢。每二十根竹籤換糙米半斗。或者換肉好五個,即點即發,絕不拖欠!」
話音落下,剛才還興高采烈的人群立刻如潑了冷水的炭火般炸了開來。「什麼,二十趟才給半斗米,誠伯,這也忒黑了些吧。上個月給官府幹,還一根簽子換一個錢呢!」
「就是,誠伯,這價錢壓得太狠了。大夥沒法干啊。去年這個時候,可是七根簽子就給一斗米!」(注4)
也不怪眾人抗議。碼頭距離官道的確不算遠,卻是個大斜坡。背着百十斤的草袋爬坡,即便是有經驗的老力棒,一天也頂多走二十個來回。辛辛苦苦一天只賺半斗米,累壞了的人自己就能吃掉其中一半。剩下的那點兒拿回家去,也就夠老婆孩子們喝上幾天稀粥的。若是類似的活經常有,大夥還咬着牙能答應。可這種大活兒一年也就干一次,今天做完,明天就再無其他營生可做。那就意味着一家大小要挨餓,意味着妻離子散,家破人亡,讓眾人怎地不為自己而爭?
「去年!」誠伯將臉色一摔,冷冷地道:「去年是什麼黃曆?去年一斗新米不過五個錢,今年這館陶城裏,少了十個錢你能買到陳米麼?小老兒我是看在鄉親的份上才開這個價兒,不信你們去武陽郡城裏邊打聽打聽,不給工錢,光給頓飽飯吃,也有人打破腦袋搶着干!」
對這些從小沒離開過家門四十里外的漢子們來說,郡城武陽與皇帝老爺領兵征討的遼東差不多是一樣的遙遠。沒憑沒據,誰也不敢與管家硬犟,紛紛低下頭去,在心裏計算自己努力幹上一整天,能否給家人賺回一頓飽飯。個別膽子大的,則堅持誠伯按照官府先前的舊例支付工錢,否則大夥就乾脆都不接受,任船上的貨在河道上晾着。
那誠伯怎是個受要挾的主兒,咧嘴冷笑了幾聲,用小拇指點着土台上的眾人道:「呵呵,還真有人不知道好歹,拿官府來壓小老兒。我問問你們,官府上個月找你們幹活,答應的工錢呢,哪個收到了?收到的站出來吱一聲?超過十個人站出來,小老兒這就跟老少爺們兒賠禮道歉,大爺您說開多少就開多少,小的絕不會壓價!」
眾漢子們紛紛身體閃開去,沮喪得就像一群看到屠夫的綿羊。官府上個月的確答應搬一趟貨物換一個銅錢,但最後發到大夥手裏的,卻是根更寬些的竹籤子,上面寫着每個人應得的銅錢數量。可具體什麼時候能結算,卻沒給任何准信兒。幾個膽子大的去找衙門裏的郭戶曹理論,結果剛靠近衙門口,便被衙役上了枷鎖,不交齊去年拖欠的丁稅絕不放還。害得家裏的婆娘賣了房子又賣人,好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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